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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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晴雯看著一炕桌的新鮮玩意兒,不由笑道,“瞧瞧,二爺這才第一天覆學,就這樣急不可耐地逛廟會了。明知道老太太懸著心,他也不說先派人報個信兒。”

“你既這麽賢惠,等寶玉回來,當面規勸去,跟我嚼什麽舌根?”襲人打趣道。

“那一位哪是個聽人勸的?”晴雯取了一個竹制的九連環,坐下來擺弄,“我才不去幹那費力不討好的事。”

“在老太太跟前,他可是個再乖巧不過的。”襲人一指對面擺著的自鳴鐘,“你瞧,這不剛好掐著老太太傳飯的點兒回來。”

晴雯擡頭一瞧,掐指算了算時辰,“喲,還真是!是我閑操蘿蔔淡操心了。”

兩人正聊著天,小丫鬟墜兒引了金釧進來,“襲人姐姐,太太吩咐金釧姐姐送貢桔過來。”

這幾日,襲人已將賈府有臉面的丫鬟婆子認了大半。盡管現在榮國府是由王熙鳳掌家,但王夫人也不容小覷。金釧作為王夫人房裏的四大丫鬟之一,襲人自然一早記了下來。

“你倆倒都是會省事的,竟在這兒躲清閑。”金釧含笑走了進來。

“我還道你這等閑不上門,怎麽有空上這兒來。”晴雯擡起頭,“原來是奉旨拿人來的?”

“瞧這張嘴,真是半點都不饒人!”金釧一挑眉,作勢要掐晴雯的嘴。

墜兒捧了一個紅梅纏枝瑪瑙盤,嬰孩拳頭大小的桔子擺成塔形,黃橙的小巧桔子在晶瑩盤壁的映襯下,色澤格外誘人。

“哪兒的貢桔這麽金貴?竟勞你親自送來?”襲人揮手,讓墜兒退下。

“你可別不識貨,這可真真是有銀子都買不到的好東西!”金釧眨眨眼,賣了個關子。

“咱們府裏沒見識過的東西,還真不多。”襲人邊說邊想,突然心念一動,“莫非出處是太太那位嫁到金陵薛家的姐妹?聽聞薛家是正經的皇商呢!”

“正是他家!”金釧看晴雯猶有不解,樂得賣弄,“咱們金陵有一句話——豐年好大雪,珍珠如土金如鐵!這裏的‘雪’正是薛家。這薛家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後,現領著內府帑銀行商,據說家中足足有百萬家資……”

這小小一盤貢桔,竟是來頭不小。有了皇家禦用這一名頭,價錢可不得翻著倍往上漲?它能出現在榮國府的桌上,想必是薛家的掌櫃特來拜見主母的姐妹王夫人。

晴雯聽得認真,金釧說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,與有榮焉。

襲人倒了杯茶,慢慢啜飲。

就算這貢桔有天大的來頭,也不過一盤吃食,哪勞得著金釧親自來送?王夫人對寶玉一向愛重,常送來一些奇珍異寶,供他把玩,金釧可是從來沒被派來過。

金釧這一來,多半是無事不登三寶殿……

“瞧我,一說起薛家來,就把正事給混忘了。”金釧一拍額頭,繼而轉向襲人,“太太一直關心寶玉的病癥。今日寶玉既好全了,你也得閑,太太特來喚你,問問寶玉的情況。”

“原就該向太太匯報的,是我的不是,竟忘了這一樁事。”襲人給晴雯使了個眼色,隨後親熱地勾著金釧的胳膊,“咱們走吧,去晚了,太太該用飯了。”

襲人和金釧一道離開,留下晴雯一人在屋裏幹著急。

一路上,襲人幾番旁敲側擊,金釧只說王夫人是關心寶玉近況,回答得滴水不漏。襲人試探幾次未果,就徹底死了心,只拿府裏一些趣聞來聊,打發時間。

不一會兒,兩人進了榮禧堂。

五間正房俱都空著,王夫人平日作息議事,只在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內。金釧讓襲人稍待片刻,入內稟告。

襲人等了片刻,就看到金釧一臉為難地走過來,“太太剛傳膳,你怕是要等一會兒了。”

“是我來得不巧。”襲人心道,這閉門羹多半是王夫人的下馬威。襲人面上只作不知,對金釧笑道,“太太那裏離不了你伺候,你且去忙吧,我在這裏等著太太傳喚。”

“你放心,太太一用完膳,我就幫你稟告。”金釧體貼道。

“勞你惦記了。”襲人感激一笑。

金釧許諾一番,才轉身回了屋。襲人不敢妄動,只擡眼掃了一下四周。正值隆冬,院裏的樹都只剩光禿的枝椏。

襲人雖不是罰站,但獨個兒一人立在廊下,未免有些尷尬。

來往的丫鬟婆子大多認識襲人,但因是王夫人的院子,都不敢明目張膽的跟襲人寒暄聊天,一般都點個頭,權當招呼。

襲人直等到臉都凍僵了、腳都站麻了,才等到王夫人的傳喚。

王夫人見襲人鼻尖、腮上都凍得紅紅的,如塗了胭脂一樣,不由蹙了眉,“這臉蛋紅的,可是凍著了?金釧也是個不懂事的,不把你引到茶房等著,偏耗在廊下吹風。”

若非有王夫人授意,以襲人一等大丫鬟的體面,還會受冷板凳的伺候?

襲人面上不露一絲不忿,陪笑道,“勞太太記掛,我只等了一會兒,並不礙事。再說府裏規矩如此,金釧有太太悉心調|教,自然規矩嚴明,不能有絲毫錯怠。”

“法理不外人情。”王夫人笑著搖頭,似不讚同,卻也沒責難金釧什麽。

“太太,請用茶。”金釧用小茶盤捧上茶來,王夫人接過茶盅,掀起茶蓋,慢慢飲了茶。金釧在王夫人身側站定,朝襲人調皮一眨眼,像是感激她適才幫忙說話。

襲人抿唇一笑,低下頭。

“也沒什麽,我只問問他病可當真好全了?”王夫人放下茶杯。

“前兒韓太醫來看診,說二爺好全了。依我看,先前二爺夜裏熱燥,每夜睡不穩,這幾日倒都睡得沈沈的,直到日上三竿才醒,可見好些了。”襲人道。

“今早吃了什麽?”王夫人問道。

“老太太特意吩咐,讓燉了酸筍栗米粥。二爺吃了兩口,嫌不香甜,特特拿玫瑰香露和了,才吃了半碗。後又撿了個藕粉桂糖糕,兩個奶油炸的小面果……”襲人一一數來。

王夫人側耳認真聽著,待襲人回完話,才捏著佛珠,笑容慈和像菩薩一樣,“果然是老太太身邊出來的,伺候得果然精心。”

“不敢當太太誇讚,這是我該當的。”襲人恭敬道。

“你這孩子也太實誠。有功者賞,有錯者罰,有什麽好謙讓的。”王夫人喚彩雲來,“我前日看的那套燒色紅瑪瑙的首飾,你且取來。”

不過片刻,彩雲捧了一個匣子,付與襲人。

襲人連忙推讓。

彩雲是王夫人心腹,在王夫人跟前自有一番體面。現看襲人連道“不敢”,彩雲笑著打趣,“這就不敢接了?你伺候好寶玉,日後有你接賞接到手軟的時候!”

襲人聞言一楞,擡眼看王夫人。

只見王夫人笑著點頭,“聽彩雲的,接著吧。”

話說到這份兒上,也容不得襲人再推辭。襲人垂下頭,接過匣子,“謝太太賞。”

王夫人再無他話,揮手讓襲人退下。

襲人抱著匣子,出了屋。檐下的冰淩反射著日光,照得人一陣刺眼。來正院回話的丫鬟婆子看到襲人懷裏的首飾匣子,都側目以對,指指點點。

只是一個幾尺見方的木匣,一瞬間,竟讓襲人覺得重若千鈞。

襲人心中苦笑。數日前她幾番掙紮,才洗脫了李嬤嬤栽贓的罪名。今日王夫人輕巧一招重賞,就讓襲人再一次進退兩難!

果然,上位者博弈,地位卑下者,只能充當沖鋒陷陣的馬前卒。

襲人出自賈母身邊,陣營鮮明。王夫人若真心拉攏,自然該私下進行,又怎會將重賞曝露於眾目睽睽之下,這不是存心讓賈母生疑嗎?

這一招離間,可謂陽謀。

就算賈母明知兒媳王夫人故意挑撥,但心裏的刺卻不會因此消失。而隨著王夫人明面上對襲人越來越倚重,那根刺只會越來越深……

襲人跨過門檻,離開了榮禧堂。

高門丫鬟,看來並不好當。榮國府內院的兩位掌權人博弈,她一介丫鬟,還是早些脫身為妙,否則李嬤嬤就是她的前車之鑒。

襲人低頭想著,贖身一事,要提上日程了。

不過,在離府之前,襲人還要盡力在夾縫中生存。眼下王夫人第一次拉攏,以賈母對榮國府的掌控,這件事想必不久後就會聽到。

想到這兒,襲人不由加快了腳步。

這樁事與其讓旁人匯報,不如由襲人第一時間說給賈母,也好表表忠心。賈母與王夫人婆媳相鬥多年,想必了解頗深。

賈母但凡還要用襲人一日,她就一日安全無虞。

襲人輕輕撫摸著首飾匣的邊沿,指腹傳來一陣沁人的涼意。王夫人要走這一招棋,以後免不得要陸續賞她東西。她倒是因禍得福,不缺第一桶金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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